“主人，您真的愿意离开顾先生回到深海？”
偌大的游泳池，裴惜之翻身潜入池底。
没两秒，她从水中探出头来，自嘲地勾勾嘴角。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我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边，残阳如血。
裴惜之是一条来自深海的人鱼。
十五年前，她不顾族人的反对执意和顾家老太太签订契约，以“人鱼之泪”帮助顾家入主云城十大家族之一。
这一切不为别的，只为百年前的一个约定。
可时移世易，顾家先祖几经轮回，早已经将两人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
想要重回深海，裴惜之必须亲手斩断她和顾墨白之间的缘分。
伴生精灵听了她的话，左手手掌出现七颗白色的药丸。
“主人，这就是“人鱼之泪”，每天一粒，到了第七天您的灵魂就会脱离身体，到时我会负责打开幽冥之道。”
幽冥之道是通往深海唯一的途径。
一旦裴惜之踏入幽明之道，她在人间的一切将被永久抹除。
“主人，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也许......”
伴生精灵还想劝两句，却被裴惜之阻止了。
“世上再无裴惜之，这是我想要的，也会是顾墨白想要的。”
召回伴生精灵，裴惜之才从游泳池中出来。
她披上浴巾回到房间。
今天晚上的云城别馆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家族聚会。
到时各大家族的掌权人都会带着各自的家属出席。
而现在，她依然是顾墨白的妻子，就算心里再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只能盛装出席。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八点。
裴惜之穿着最新款的高定礼服，在保镖们的保护下安全到达了别馆门口。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刚下车就被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记者团团围住。
顾家是豪门新贵。
顾墨白的年龄也不过刚刚三十出头。
比起其他家族的掌权人来说，他显然更容易获得当代年轻人的追捧。
而裴惜之以孤女的身份嫁给顾墨白，似乎成了每个女孩心中最完美的灰姑娘。
因此记者们一看到她就像狼看到了肉，纷纷围上来。
“顾太太，请问顾先生今天没和您一起参加聚会？是否......”
一个问题没有问完，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顾太太，外面盛传您和顾先生的感情濒临破裂，请问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很大胆，也很劲爆。
一瞬间，所有跃跃欲试的记者们纷纷看向裴惜之。
他们也想从她的嘴中撬出豪门秘辛。
没等裴惜之回答，一只手从人群中穿越而来，揽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感谢大家对我们的关心，我们过得很幸福。”
顾墨白面带微笑地应对着记者们的问题。
他在闪光灯下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眼神温柔。
裴惜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一条价值连城珍珠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
这样秀恩爱的举动，无疑引来了更多闪光灯。
“顾先生和顾太太，祝你们幸福，你们简直就是豪门婚姻的典范。”
“顾先生，您送给顾太太的项链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人鱼之泪吧？”
“这条项链市值百亿，顾先生不愧是公认的宠妻狂魔。”
裴惜之听着记者们的恭维，一抹苦涩在心底漾开。
人人都羡慕她和顾墨白的婚姻。
可只有她知道，他们的婚姻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名存实亡。
他在西郊最好的别墅群购买了两套别墅，一套是属于裴惜之的，另一套他送给了当红小花宋昭。
知道这件事是有人刻意为之。
在顾墨白将别墅当成生日礼物送给她的第二天，一条消息就传了过来。
发信人正是宋昭。
照片上，她的手里拿着同样封皮的房本。
她问：“顾太太，你知道我现在住的这套别墅是谁送的吗？”
裴惜之原本并不想理会她的问题，可下一秒，她就看到了房本旁边随意摆放的戒指。
她认出来了。
这枚戒指和她手上的婚戒是一对。
世上只此一对。
两年前，顾墨白向她求婚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举着戒指单膝跪在地上，抬头看向她时眼里满是柔情。
谁能想到，一向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顾总竟会在求婚时紧张得连说话都磕磕绊绊。
“之之，嫁给我好吗？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爱着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裴惜之怔愣在原地，她透过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百年前为了向人鱼族证明真心而自断一臂的倔强少年。
顷刻间，她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
顾墨白看她哭，心也疼得如同碎了好几瓣。
他不明就里，却一心想着安慰：“之之，别哭，是我不好，都怪我......”
裴惜之心里那根弦猝然崩断，她点点头，哑然道：“墨白，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
顾墨白高兴极了。
他郑重地将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而后将人抱进怀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裴惜之笑着捶打他：“快把我放下来，我的头都晕了。”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要是大家对我和我太太的爱情故事感兴趣，可以联系我的秘书。”
顾墨白的话让裴惜之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她侧头看过去，心底一片唏嘘。
那个说好爱她一辈子的男人终究还是食言了。
既然如此，那她也做好了选择。
七天以后的结婚纪念日上，她会服下“人鱼之泪”，从此碧落黄泉，她和顾墨白生死不复相见。
“之之，我们也该进去了。”
陈墨白语气温柔，眉头却在揽上裴惜之裸露在礼服之外的肩头时蹙在一起。
“怎么这么凉？”他的话里全是关心，转头将陈助理手上的披肩披在她的肩头，“以后可不许在外面等我了。”
裴惜之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会馆。
记者们听出了顾墨白话里的意思，讪笑着将镜头对准两人十指相扣的背影。
一走进会馆，裴惜之一眼便看到了宋昭。


她身上是一条湖蓝色的礼服，波浪似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脸上妆容精致得像上世纪的大明星。
宋昭也看到了他们，她扭着腰肢朝他们走来。
裴惜之看了眼身旁的顾墨白，他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愠怒。
“顾太太，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了。”
话是对着裴惜之说的，可宋昭的一双桃花眼看的却是她身边的顾墨白。
“宋小姐，你好。”裴惜之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她没想到宋昭的胆子会这么大，竟然出现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上。
也不知是顾墨白太宠着她，还是她急于上位，想和裴惜之争一争顾太太的头衔。
“宋小姐，恕不奉陪。”
顾墨白的怒气已经到达顶峰。
他明明警告过宋昭，不要妄图坐上顾太太的位置，更不要出现在裴惜之的面前。
可她竟一意孤行，不但瞒着他来到会馆，还敢出言挑衅。
宋昭也察觉到了顾墨白的情绪，可她一点都不害怕。
现在，她有了十足的把握能够取代裴惜之的地位。
想到这里，她将手放在了小腹上，唇角微扬。
此时，一位侍应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她拿起一杯香槟递过去：“顾太太，香槟怎么样？”
裴惜之刚想伸手却被顾墨白拦了下来：“宋小姐，我太太身体不好，不宜饮酒，抱歉。”
宋昭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又挂上了笑容。
“看来，网上说得没错，顾先生果真很爱顾太太，真是让人羡慕啊！”
说罢，她放下酒杯，神情落寞地离开宴会大厅。
顾墨白神色无异，他虽然站在裴惜之的身旁，可目光始终追随着宋昭的脚步。
直到那扇厚重的门关上，他才收回视线。
豪门之间的聚会与常人无异，无非是讨论的话题从养家糊口的工作转移到了上百亿的生意上面。
裴惜之一向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她独自一人来到阳台。
初秋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
她靠在栏杆上，陷入了更为久远的回忆中。
第一次见到顾家先祖，是在百年前的一个深夜。
那时的裴惜之不过刚刚成年，还不能很好地运用人鱼一族的力量。
在和海怪的打斗中，她不慎伤到了鱼尾，紧接着又被海怪掀起的巨浪拍到了岸上。
九死一生之际，顾家先祖出现了。
他看到躺在沙地上的裴惜之，顾不上危险将人拖到了不远处的茅草屋里。
再醒来已经是三天的下午。
看着忙忙碌碌的男人，她的心里涌入一股暖流。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人类，可却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友好。
从那天起，她就住进了顾家先祖的家里。
她将鱼尾幻化成人腿，学习人类世界的一切，衣食住行以及感情。
时间一晃就是好几十年。
尽管万般不舍，顾家先祖最终还是抛下裴惜之永远地离开人世。
她在人间游荡百年，终于在顾墨白的身上探寻到顾家先祖微弱的灵魂。
那一刻，所有的等待都成了值得。
甚至为了和他再续前缘，裴惜之生生扯下身上的鱼鳞幻化成价值连城的珍珠饰品，帮助顾家坐稳云城十大家族的位置。
她天真地以为，好不容易找到爱人的灵魂，这一世总能和他白头到老。
可她忘了，人的灵魂每转世投胎一次，便会多喝一次孟婆汤。
到了顾墨白这一世，顾家先祖的灵魂早已将两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裴惜之叹口气，转身回到宴会大厅。
聚会已然接近尾声，各大家族的掌权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小辈聚在一起唱歌喝酒。
侍应生看到她，连忙跑过来递上一张卡片。
上面是顾墨白的字迹：“之之，手机没电了记得充电！公司临时有事，我先回去处理，到家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裴惜之将卡片扔在垃圾桶。
这样拙劣的借口，她已经听了无数次。
顾墨白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傻瓜。


裴惜之坐车回到家。
她在伴生精灵的催促下吃下了第一颗“人鱼之泪”。
药丸入口即化，味道甘甜，很快又转为苦涩。
就像她和顾墨白的婚姻，一开始总是美好，只是后来变了味。
想到顾墨白，裴惜之的心一阵一阵地钝痛传来。
裴惜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缺水的鱼，怎么也呼吸不过来。
她清楚，这是“人鱼之泪”的副作用。
想要断舍离，总是需要付出点代价。
而她的代价便是每一次服药之后的灼心之痛。
“主人......主人......”伴生精灵着急地围着她转来转去，“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裴惜之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
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很快将她的身体浸透。
忽然，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响起。
那是顾墨白特意为她录制的手机铃声。
这一刻，裴惜之仿佛看到了百年前为了救她而不慎跌落山谷的顾家先祖。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墨白......”
一句话卡在喉咙间，打电话来的并不是顾墨白，而是宋昭。
“顾太太，您找顾先生啊？”宋昭的话里透着暧昧，“可是顾先生现在正在洗澡呢，要不然我让他一会再洗？”
裴惜之咽下心里的苦涩，抬头看到的是墙上的婚纱照。
那时的她满怀憧憬。
“好啊！”沉默片刻，她扬起一抹苦笑，“那就麻烦宋小姐了！”
宋昭没想到裴惜之会接过话头，她灵机一动，拿着手机来到浴室门口。
“咚咚咚。”
裴惜之听到了她的敲门声，也听到了她和顾墨白的对话。
“墨白，你洗完澡了吗？”
宋昭的声音又娇又柔，听得人酥麻。
“怎么？”顾墨白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更显得低沉，“宝贝是想来个鸳鸯浴？”
“我才没有呢，你瞎说！”宋昭撒着娇，“有人给你打电话，你是接还是不接？”
尽管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决定，可听到顾墨白的回答，她还是觉得心痛。
“不接，谁的电话都没有我的小宝贝重要！”
紧接着是一阵拉门的声音。
宋昭红着眼看着顾墨白，她将手机扔在了浴室门口的绿植里。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口水交融声。
隐隐地，宋昭还在问：“墨白，我和顾太太，你更爱谁？”
裴惜之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可她仍不愿意挂断电话，仿佛只有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离开的决心才会更加坚定。
女人的呻吟，男人的娇喘交织成曲。
直到两个小时以后，那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墨白，求求你放了我吧！”宋昭懒懒的推了一把身上的顾墨白，“医生说了，有了宝宝更应该节制！”
顾墨白低低笑了一声，他捧起她的脸，又是一个深吻。
“好啦，你快去洗澡，要不然宝宝又该踢我了！”
顾墨白意犹未尽，可到底顾忌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竟也听话地去了浴室。
等人离开，宋昭将手机重新拿在手里。
“顾太太，您还在吗？”她装模作样地道歉，“对不起，都怪我不好，你放心，一会我就让墨白回家。”
裴惜之静默了半晌，这才开口。
她问：“宋小姐，即便顾墨白爱的人不是我，可你给我打电话的事，他知道吗？”
没等宋昭回答，裴惜之就把电话挂了。
她知道，刚才问题直接戳中了宋昭的心事。
只要她还一天坐在顾太太的位置上，她就永远是见不得光的小三。
裴惜之能想到的，宋昭也能想到。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以后得荣华富贵，宋昭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裴惜之赶出云城。
下定决心以后，她把通话记录删了，换上一副温柔贤惠的样子。
“墨白，你还是回家陪陪顾太太吧！她到底是你的名义上的妻子，夜不归宿可不行啊！”


顾墨白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
打开家门，漆黑一片。
以前，不管他回来有多晚，裴惜之总会在玄关处开一盏夜灯。
每次顾墨白问，她总会温柔地解释：“有了这盏灯，你就知道家里永远有个人在等你回来。”
可现在，这盏灯不亮了。
顾墨白的心里升起一丝不安。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户散了一地，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儿。
“之之。”顾墨白环抱住裴惜之，“对不起，是我回来得太晚了。”
裴惜之的睡眠一向很浅，早在他开门进来的那一刻，她就醒了。
她转身看向顾墨白。
月光下，他的脸依然轮廓清晰。
裴惜之伸手描绘着他的五官，从眉骨到唇角。
看着看着，她只觉得眼角湿润。
顾墨白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要把她的眼泪擦拭干净。
可不管他怎么努力，怀里的人始终哭个不停。
“之之，老婆，乖，不哭了，再哭下去，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俯下身，虔诚地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吻。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好过一些。
“顾墨白，再抱抱我好吗？”
裴惜之止住眼泪，抬头看向顾墨白，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渴求他的怀抱。
“傻瓜！”顾墨白将人揽进怀里，吻又落在她的长发上。
这一晚，她竟破天荒地睡了个好觉。
她做了个梦。
梦里，顾家先祖站在忘川河畔，彼岸花旁对着她宠溺地笑。
他说：“小惜，回去吧，回到深海，回到属于你的地方！我也该走了，再见，小惜。”
她忽然想起来了，百年前的那个人并不喜欢叫她“之之”。
第二天一早，裴惜之竟毫无预兆地发起高烧。
顾墨白原本还想在床上抱着她温存一会，可刚搂住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脸颊通红，烧得昏昏沉沉，嘴里还在不停呓语。
看到这样脆弱的裴惜之，顾墨白心下一慌，连忙将人抱起送往医院。
一路上，他的手机响个不停。
意识昏沉间，裴惜之听到他朝着电话那头吼了一句：“你再打电话试试，之之要是出事，我唯你是问。”
电话挂断的同时，她也被等在医院门口的医生护士抬上担架。
意识再次回笼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裴惜之动了动手指，立马被顾墨白握住。
他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之之，乖乖躺着，我去叫医生。”
裴惜之没力气说话，只能点点头。
很快，一个小护士拿着药走了进来。
她把药放在裴惜之手上，半是认真半是羡慕地说：“顾太太，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现在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话音刚落，医生们就进来了。
“之之，头还晕不晕？”
顾墨白率先一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靠在怀里。
医生们也都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做完检查以后只留下一句“顾太太身体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也就离开了。
裴惜之看着盐水滴进滴斗，嗓音沙哑：“墨白，我想一个人静静。”
“之之。”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她的提议。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偌大的病房一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四目相对，她忽然拉住了顾墨白的手。
他的手很大，大到足以把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他的手也很暖，每到月经期，她总喜欢把他的手放在小腹上取暖。
而现在，这双手并不只属于她一人。
想到这里，裴惜之问出了一直以来都很想问的话。
“墨白，你骗过我吗？”
顾墨白被她看得心里一颤，他不知道裴惜之问出这个问题的缘由，可他总觉得不安。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明真心。
“之之，相信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听到他的回答，裴惜之笑出声来。
良久，她看向顾墨白，眼神依旧温柔，只是再也达不到眼底，像个空洞的木偶娃娃。
“墨白，你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之之。”
顾墨白半跪在地上，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好像下一秒裴惜之就会永远消失一般。
“傻瓜，我听护士说了，你在这里陪了我一天一夜，你要是再不回家睡一觉，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裴惜之的话终于让顾墨白的一颗心落了地。


听到顾墨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裴惜之下了床。
看到她走出病房，原本围在一起讲话的护士们立马停了下来。
“顾太太，您身体还没好，需要静养才行。”
管床护士含着笑，上来想要搀扶她。
裴惜之摆摆手：“我去楼下小花园透透气，你们不用管我。”
听她这么说，管床护士和其他护士对了个眼神，目送她拐进电梯间。
“哎，我跟你们说个八卦！”
人鱼一族耳力非常好，即使离得远，她也能把护士们的聊天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有人在楼下妇产科看到了顾先生，他身边还跟着个人，你们猜是谁？”
裴惜之自嘲地笑笑。
看来顾墨白真的很喜欢宋昭，否则怎么会置她于这么尴尬的境地。
电话铃声响了两秒，顾墨白的声音就从听筒内传了出来。
“之之，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熟练地不带丝毫感情。
“顾墨白，你在哪里？”
裴惜之看着走廊上站立的人，问了出来。
对面沉默片刻，动作熟练地接过宋昭递来的报告单。
他说谎了：“之之，我在家里呢，是不是想我了？我现在就过来陪你。”
“好啊！”裴惜之答应得很快。
刚把电话挂断，宋昭的消息就从微信上跳出来。
裴惜之点开一看，孕检单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眼前。
上面的数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宋昭怀孕已经16周。
紧接着，又是一段文字：顾太太，听说你生病住院了，要不我来看看你？
裴惜之没有回复，只是把她发来的消息一一截图下来保存在相册。
再过几天，她就会彻底离开顾墨白。
可她到底也是不愿意让宋昭安然享受她用“人鱼之泪”为顾家打下的财富和地位。
裴惜之摸着脖颈上的珍珠项链，一滴眼泪滴在最中间的珍珠上。
顷刻间，珍珠散发出奇异的光彩。
人人都称赞“人鱼之泪”是世上品相最好的珍珠，可没人知道，没了人鱼的眼泪，再好的珍珠迟早会变成鱼目。
每年夏天，她都会和顾墨白一同前往以千亿价格收入“人鱼之泪”的收藏家的庄园。
为的就是用眼泪给珍珠充能，只有这样“人鱼之泪”的美才会历久弥新。
她竟有些期待，离开以后，顾家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裴惜之转身往病房走。
一路上，护士们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是讥讽和嘲笑，她也只当没看到。
推门进去，顾墨白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下一秒，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之之，你去哪里了？”
看到裴惜之进来，顾墨白扔下电话冲上来就是一个拥抱。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里的关心情真意切。
“我去散散步，在病房待久了有点闷。”
裴惜之从他怀里退出来，看到他的领口下面是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吻痕，呼吸一滞。
他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方端公子的模样。
即使到了婚后，他也会时时刻刻注意她的情绪的需求。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也会被情欲驱使得毫无招架之力。
见她不说话，顾墨白将人重新揽进怀里。
“听话，以后可不能这么吓我了，你要是走了，我要怎么活？”
他的情话说起来驾轻就熟。
裴惜之的眼神暗了暗。
忽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顾太太。”小护士探出个脑袋，看到她被顾墨白抱着，脸一红，“有人来看您了。”


裴惜之当然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身体一虚，靠近顾墨白的怀里，笑容清浅。
“墨白，我累了，扶我去床上休息好吗？”
顾墨白没有理由拒绝。
这几日，他明显感觉到裴惜之对他的疏离，仿佛一阵风，一不小心就会远离。
听到她难得一见的示弱，他的不安也就消散了不少。
顾墨白小心地将她扶到床上，又盖好被子，这才朝小护士点点头。
“宋小姐，您请进。”
宋昭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看到小护士刷了门禁卡，恨恨地甩了一个白眼过去。
看到她进来，顾墨白眉头紧皱，两只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头。
裴惜之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在宋昭的肚子上。
“宋小姐，你怀孕了？宝宝几个月了？”
她声音温柔，让人听不出半点伤心难过。
宋昭一脸幸福地摸摸肚子：“四个月了，医生说宝宝很健康。”
说着话，她又走到裴惜之的床旁，眼中的挑衅更是明显。
“顾太太，听说您和顾先生还没生孩子呢，要不，我的肚子借您摸摸？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会有好消息。”
宋昭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裴惜之的心里。
她和顾墨白结婚三年，并不是没有怀过孕，只是每每到了三个月，孩子总会因为一些原因流产。
一次，两次，直到第三次流产，她终于经受不住打击，成天坐在婴儿房里掉眼泪。
从那以后，孩子就成了她和顾墨白之间无法宣之于口的伤痛。
可现在，宋昭却怀上了他的孩子，还大摇大摆地走到她的面前炫耀。
裴惜之咽下心里的苦涩：“宋小姐，真羡慕你可以做一个妈妈。”
从她进来那一刻起，顾墨白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又听她挑起裴惜之的伤心事，更是阴沉得可怕。
“宋小姐，我太太很累了，请你离开。”
眼看他起身准备按响床头铃，宋昭委屈地红了眼角。
裴惜之静静看她表演，伸手拉住了顾墨白。
顾墨白温声劝着：“之之，乖，今天先休息，其他事等你出院了再说好不好？”
她摇摇头：“墨白，难得我跟宋小姐投缘，你再让我们聊会儿天。”
不等顾墨白的下一句话，她看向宋昭。
“宋小姐，如果我没记错，你可是当红流量小花，你就不怕被得罪公司被永久雪藏？”
听到她的问题，宋昭脸上的笑意更深。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害怕的，毕竟违约金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可架不住我男朋友对我好啊，他说了，违约金他会替我解决。顾太太，您说，我的男朋友是不是很爱我？就像顾先生爱您一样，对不对？”
宋昭拨动头发，不经意间露出耳朵上的珍珠耳坠。
小小的两颗珍珠耳坠，在拍卖场上竟能拍出两亿一颗的高价。
只因为它们和裴惜之的珍珠项链同出一蚌。
明明是一套饰品，却被顾墨白拍下送给两个女人。
他自以为隐瞒得很好，却忘了宋昭并非一个不争不抢，安心做金丝雀的人。
她挺着肚子来示威，不过是仗着顾墨白对她的纵容和宠爱。
裴惜之忽然觉得很无趣：“墨白，我累了，你替我送送宋小姐吧！”
“宋小姐是成年人，她能自己回家。”
顾墨白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
“顾太太，谢谢您的好意！我就是个小小的艺人，哪里需要顾先生亲自送我回家。”
宋昭冷哼一声便抚着肚子转身出了病房。


“吧嗒。”
听到关门声，顾墨白扶着裴惜之的手一愣。
她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墨白，宋小姐毕竟是个孕妇......”
“之之，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顾墨白倒了水递给她，“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给小李打个电话。”
话音刚落，他就拿起手机走进阳台，还贴心地关上了移门。
没过一会儿，裴惜之收到了宋昭的信息。
她对她的称呼也从“顾太太”变成了“裴惜之”。
“裴惜之，别装了！你以为你是谁呀，要是没了墨白，我看你能拿什么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见她没回复，对面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来。
“装得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听到墨白不来送我，你肯定高兴坏了吧！哼，别以为墨白爱的是你，他呀早就对你没兴趣了，只不过是看你可怜，才不忍心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看到我的耳环了吧，价值四个亿，这可是墨白特意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等你们离了婚，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对了，再告诉你个秘密吧！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呀，是在你生日那天晚上怀上的，这么一想，还挺有纪念意义的呢！”
看到这条消息，裴惜之不禁陷入回忆当中。
每年到她生日当天，顾墨白就会亲自动手，将家里布置一番，鲜花、音乐、烛光晚餐都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那天晚上，原本一切如常。
可偏偏到了半夜，一向一觉到天亮的裴惜之被雷暴雨惊醒。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
以往，只要她有半点动静，不出两秒就会被顾墨白揽进怀里，再温柔地哄她继续睡觉。
唯独哪一天，她伸手摸到的是冷冰冰的床单。
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裴惜之的意识瞬间清明。
风透过窗户吹开窗帘，借着雷电，她看到顾墨白并不在房间里。
“墨白？”裴惜之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从楼上找到楼下，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她不知道顾墨白会去哪里，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停拨打他的电话。
第一遍被挂了，第五遍还是被挂了。
直到第十遍，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男人的声音。
“之之，我刚开完会，公司临时出了点事！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可你睡着，我实在不忍心把你吵醒。”
裴惜之听着他的声音充满歉意，心下一软。
“好！我知道了，那你也要答应我，忙完了就回来补觉，听到没有？”
“傻瓜，我不回来我还能去哪里？快点睡觉，我一会儿就能把事情解决。”
顾墨白笑声低哑，裴惜之的脸一下就红了。
可现在，有人却告诉她，以往的种种美好都是假象。
真相就这么鲜血淋漓地展示在她面前。
原来，所谓的股东大会不过是他半夜留宿情人家里的借口。
那套半山腰的别墅，也不过是他出轨以后因为愧疚对她的补偿。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在很久以前，顾墨白和宋昭就有了关系。
她不过是个傻瓜，被人蒙在鼓里却不自知。
要不是宋昭急于上位，也许她还会沉溺在顾墨白为她编织的美好幻想中。
心脏深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
裴惜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暗灭手机的同时，阳台的门开了。
“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顾墨白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见没有发烧，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