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姐，我们出去转转吧。”

我毫无生气地坐在轮椅上，任由护士摆弄我的四肢。

春天了。

白梨压满枝头，花瓣扬起，落在了少女的手心。

风迷了眼睛，我恍惚间看见了沈宥谨。

“花好漂亮。”

林若曦将花瓣装进布袋，扯了扯沈宥谨的袖子。

“阿瑾，再给我装点进来。”

“好。”

沈宥谨顺她指的方向去，抬头，与我对上视线。

“阿瑾！”

我用尽全力朝他奔去，拖鞋都甩飞一只，落进了池塘。

心脏狂跳，眼泪不自禁溢出。

最后在离他两米时，我停下了，怕是场梦，我胆小到不敢上前。

“阿瑾......”

声音颤抖。

“你是他吗......”

沈宥谨退了几步，回到轮椅少女的身边。

女孩打量着我，面露疑惑。

“阿瑾，她是谁？”

沈宥谨耸了耸肩。

“不认识。”

“她认错人了。”

我明明描摹过他的唇，是软热的。

鼻尖痣也总在情迷时耸动。

他眼睛有些畏光，耳骨断了一截。

我清楚他身上的任何地方，也了解他说谎时，会搓着指节。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沈宥谨连个眼神都不愿吝啬给我，推着女孩与我擦肩而过。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都怪风，将他们的话语一字不落吹进我的耳朵。

“若曦，你肾脏移植手术还没恢复好，少出来吹风。”

“好~阿瑾最会关心我了~”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你就是我的保护神。”

原来我的肾脏是移植给了这个女孩。

沈宥谨的爱是假的，是有目的的。




我将工资仔仔细细揣好，回到休息室拿包准备离开。

却看见本该离开的林若曦折返回来。

“喂，见过我的项链没？”

她冲上来抢我的包，将东西全都倒出来，钱也落的到处都是。

“挣这么点啊，还没我家狗一顿饭钱多。”

乖巧模样荡然无存。

“我六年前就认识你了，方梨小姐”林若曦抱着手，“多亏了你去做体检，不然我还找不到合适的肾。”

“我们也算扯平了。”

“不然以你的阶级——”

她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露出鄙夷表情。

“往上努力个祖宗十八代都摸不到我们的脚趾头。”

“收收心，别再妄想着回到阿瑾身边了。”

“你们的恋爱细节我全都知道，因为，阿瑾他每天都会给我汇报。”

我脸上血色褪尽，几乎站不住脚。

“他浪漫吧，温柔吧”林若曦笑起来，“都是我教他的。”

回忆如走马灯在脑海里闪过，越跑越快，脑袋爆炸似的痛起来。

我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是假的。

假的。

我已经不在乎沈宥谨对我有无真情。

就算他是装的，至少这些日子也让我开心过。

林若曦彻底戳破了我自欺欺人的幻想。

被爱是假的，朝夕相处是假的。

那些回忆，那些我经历过的，真真实实感受过的东西，全是假的。

只有我被所有人抛弃是真的。

“别说了！”

我将她推开。

林若曦吃不得亏，揪着我的衣服便专往我刀口上打。

远处沈宥谨恰好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住手！”

他冲过来，几乎是使尽全力将我推开。

力量加上惯性，我不受控制朝后飞去，绊到砖台，跌进了小池塘。

脑袋狠狠磕到了池底器械，我昏了几秒。

水争先恐后灌入鼻腔，又将我呛醒。

“方梨！”

沈宥谨怒目圆睁，要不是林若曦靠在他怀里，恐怕他会直接冲过来给我两拳。

“若曦大病初愈，伤口才结痂，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脱不了干系！”

他忘了我也做过手术，甚至还没恢复。

疼痛让我站不起来，口鼻时不时灌进水，难受到快窒息。

“救命......”

“我好痛......”

“好痛，呜呜呜，好痛啊......”

我嚎啕大哭起来。

一直压抑着的委屈，自卑，各种负面情绪，都在此刻爆发。

我不再是那个强装体面的大人，而是像孩子般肆意宣泄着。

“阿瑾，她不是故意的。”

林若曦轻轻勾着他的小指。

“我能理解，人性本就是贪婪的，想要项链也没错。”

“就送给你吧，以后别再偷东西了。”

她的项链不知何时躺在我包旁边。

沈宥谨拾起项链狠狠砸在我脸上。

锋利吊坠蹭着我的眼尾过，险些划破角膜。

“黄金蛋糕，项链。”

“方梨，你竟然变得这么不堪了。”

我意识有些昏沉，腰间伤口往外冒着血，染红了池塘。

“钱比你的尊严还重要吗？”

“现在真是要钱不要脸了。”

我浑浑噩噩站起来。

“对！”

“它这么重要！”

它能让当初的我和沈宥谨住进有顶棚的房子。

让我们不怕吃了上顿没下顿。

让他不用风吹日晒，让我不用累到昏迷。

它就是这么重要。

尊严，早就在沈宥谨从顶棚摔下来那天，我跪着磕头求医院救他的时候没了。

他可以轻描淡写说出钱不重要。

因为这些日子只是沈宥谨高贵人生中的小插曲，他过家家玩的游戏。

游戏里的剧情怎样，又不会影响他的现实生活。

所以他才能这么义正言辞地指责我。

可这是我的全部。

他没资格站在上帝视角嘲弄我。

“你滚！”

“这些年我就当养了条狗在身边！”

沈宥谨勾起唇角，很是不屑。

“方梨，认清现实吧，你穷成这副模样了，养得起谁？”

“你他妈一年赚的还没我一顿饭钱多，真不嫌磕碜。”

“还养狗......把你自己养活再说吧。”

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找到了老板。

“求您......送我离开......”

“我要离开，离开......”

我要彻底消失在A市，彻底抹去有关沈宥谨的回忆。




死在移植手术中的男友，却突然出现在花园和别的女孩嬉笑。

原来病的不是他，我的肾被骗给了他的青梅。

“我会补偿你。”

我们的相知相爱，五年厮守，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只是为了我和他青梅配型上的肾。

“我们之间到底有一丝真情吗？”

男友冷笑。

“你先考虑好自己的阶级，再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得到我的爱。”

于是我放下一切离开了。

后来，他找遍世界，都不见我的踪影。

一向高高在上的少爷当中失态，跪在全球直播的摄影机前，哭着求我回来。

医院告诉我配型成功时，我毫不犹豫答应了。

一直虚弱着的沈宥谨从外面冲进来，夺了桌上的笔，威胁我不准签字。

“方梨，我不同意。”

我掰开他的手，眼泪决堤。

“阿瑾，我必须这么做。”

“你总是让我顾全自己，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又怎么活着。”

沈宥谨沉默了，紧绷着的背脊松了力。

手术那天，我虔诚地跪在窗边，祈祷上天的垂怜。

“上天啊，我愿意用我余生的安康顺遂换阿瑾平安。”

我这条命早该结束的。

要不是沈宥谨决然闯进我的世界，怕我已经躺在冰冷湖底永眠了。

“方梨，一会儿见。”

这是他进手术室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手术失败了。

我躺在病床上撕心裂肺地哭着，哀嚎声足以传遍整个住院大楼。

伤口在挣扎中崩裂，血浸满整张纱布。

医生不得已给我注射了镇定剂。

太阳升起又落下，一天天过去，我却被永远困在了失去沈宥谨的那天。




兜里的钱见空，我只好先出去找工作。

好在应聘上了餐厅服务员，薪水也不错，第二天就能入职。

我勤勤恳恳工作，老板听说我下个月生日，还多给我发了一千块奖金。

将钱存进卡里，我只留了五百块现金用来开支。

一定要努力工作，等攒够了钱，就彻底离开这里去找想要的生活。

“吱——”

铁门破旧，费老大劲才锁上。

我甩掉背包直接躺在了沙发上，累得动也不想动。

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

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以前，沈宥谨总会给我准备礼物。

不贵重，只是一些他淘来的小玩意，像纸蜻蜓，漂亮石头等等。

然后在趁我转身时，端出奶油小蛋糕。

“方梨，等我有钱了就给你送黄金蛋糕。”

我眉眼弯弯，就着他的手咬了口蛋糕。

“世界上哪有黄金做的蛋糕呢。”

他笑着不语。

“叮——”

手机响起，将我拉回现实。

“方梨啊，明晚有大客户来办宴席。”

“但明天是你生日......。”

我瞬间懂了老板的意思。

“没事老板，我可以加班。”

“好，那我给你开三倍工资，明晚就给你结算。”

老板口中的大客户不是一般的豪气。

预算没有上限，整个餐厅都重新装修了一遍，员工们还收到了奢牌定制的工作服。

“今晚不能差错”老板把我们抓到后厨训话，“客户的一切要求都要满足。”

“听懂没？”

“听懂了。”

推开包厢门，我低垂着脑袋送菜进去。

老板交代了不准偷看客户，态度要端正。

“您的菜。”

我正要离开。

“站住”林若曦开口，“你留在这里。”

“就帮我们布菜什么的。”

我抬头，才发现她是医院的那个少女，而坐在她旁边的，正是沈宥谨。

拳头攥紧又松开。

“......好。”




“这个丢在哪儿啊？”

林若曦四处张望着，筷子上的鱼刺摇摇欲坠。

我急忙将骨盘端到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

“若曦。”

沈宥谨眉头皱起。

“阿瑾，今天是我生日~”林若曦撒娇道，“寿星最大嘛~”

我放下骨盘，摊开了手。

沈若曦这才满意地将鱼刺丢在我掌心。

“谢谢。”

我正要退到后面，她又将一盘肉末豆角端过来，放在了地上。

“我不吃豆角，你给我挑出来。”

沈宥谨欲言又止，还是任她去了。

我跪在地上挑着豆角，眼睛都快看花了，直到最后一颗挑出，我端给了林若曦。

“我吃饱了。”

她挥了挥手。

“沾过地的，你自己拿去吃吧。”

我生生压下怒气。

如果不是为了这份工作，我定要把这盘肉扣在她脑袋上。

“阿瑾，我的蛋糕~”

林若曦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很快，一座快半人高的黄金蛋糕推了进来，漂亮极了。

“谢谢阿瑾~”

她在沈宥谨的脸上迅速啄了一口。

蛋糕需要五个人抬起来，放在桌上时，明显感觉到桌面沉下去了。

“你出去吧。”

沈宥谨对我说道。

走廊里，员工们围成一团窃窃私语。

“妈呀，这也太有钱了吧。”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

“可怜我们方梨，人家生日收黄金蛋糕，你还在这里熬夜加班。”

我勉强扯起一个笑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先走了。

躲进休息室，才有片刻空暇时间。

我早就饿的不行，掏出口袋里早就凉透的馒头，囫囵着塞进嘴里。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拉开了。

沈宥谨端了盘热菜，还提了个奶油蛋糕。

“生日快乐。”

他走进来，本就不大的休息室瞬间变得拥挤。

“别吃了”他夺了我的馒头，“当心闹肚子。”

我起身，直接拍掉那碗菜。

菜汤黏黏糊糊倒在沈宥谨腿上，弄脏了他的高定西服。

“我没有她这么娇贵。”

沈宥谨叹了口气。

“她不一样，若曦她从小没受过苦，娇贵些也正常。”

我抬起头，很认真地望着他。

“沈宥谨，我不要这个，我要那个黄金蛋糕。”

他愣了愣。

“......”

“你答应过我的。”

我步步紧逼。

沈宥谨有些不悦，将奶油蛋糕放在我脚边。

“那个是若曦的。”

“她生日只要黄金蛋糕，她跟你不一样，她不能将就......”

我踢开蛋糕。

“我就能将就了吗？”

他最后的耐心也用尽了，一脚将蛋糕踩烂。

“耍小脾气也要注意限度！”

“你先考虑好自己的阶级，再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酸涩涌上鼻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被人抛弃，用虚情假意糊弄的一生，我已经过够了，累了。

我不是非要那个黄金蛋糕。

我只是想确认，他对我是否有过片刻真心，想确认我并非这么不堪，世上还是有人爱过我。

可他的眼神冰凉，比凛冬的风雪还冷。

“方梨，我真是看错你了。”

沈宥谨愤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