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年了。
苏念衣着单薄的坐在阳台上，她的手上紧紧攥着一张化验单，脸上是未擦干的泪痕和自嘲的笑。
远处有绽开得绚烂的烟花，那是甚嚣尘上的人间烟火，却……
与她无关。
隐约听见一阵敲门声，苏念猛地回头，眼中弥漫着星光。
苏念下意识冲过去，在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后，苏念那颗冷冻好几个月的心像是一瞬间化了。
“褚哥。”
苏念喃喃一声，后又想起什么。
她将今天刚拿到的化验单颤抖着拿出来，一想到上面的结论，苏念便止不住的战栗。
“褚哥，我有事要跟你说……”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眼前男人眉目一凛，随手打落那张化验单，不耐烦的看着她。
“能不能别装了，每次都这样，你能有什么事？真正有事的人现在在医院呢！”
苏念听后僵硬的站在原地，她垂眸看着地板上的那张化验单，心口一滞，像是被人用重锤砸了一下，生疼。
眼泪瞬间蓄满眼眶，一滴滴掉落，却是悄无声息。
周褚却没看她一眼，迈着大步毫不犹豫的从她身边经过。
走廊里的声控灯熄灭后，苏念颤抖着将那张纸单子从地上捡起来，指尖微微用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她在期望什么呢？
转身看着男人四处翻找的身影，苏念强行控制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面露苦笑，扯出一抹笑。
“褚哥，你找什么啊？”
“我护照你放哪儿了？”
听到这，苏念的心陡然一颤。
男人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回到这个家了，一回来，却是要找护照。
苏念颤抖着嘴唇，艰难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是江南女子那般温温柔柔的，听起来很是自然，也很让人舒服：
“你，要出国吗？”
男人并没有仔细体会她言语下的那抹沉痛，便只是随意回应：
“小沫的病在这里治不了，我得带她去国外，医生都已经联系好了。”
小沫。
尹沫希。
苏念在心底咀嚼了一下这个亲昵的称呼，却咀嚼的心口针扎似的疼，垂在一旁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几下。
如果说她苏念是追随在周褚身后的影子，那尹沫希就是男人的光。
尹沫希从小身子就不好，小时候有亲人护着她。
长大后有周褚护着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即便她跟在周褚身边十年，亲亲密密的十年，也抵不过尹沫希的一声咳嗽。
苏念眼睁睁看着男人将护照从最下方的抽屉里拿出来，心脏突然开始疯狂跳动。
在男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她瞬间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周褚有些诧异的侧眸看她，只见苏念紧抿着唇，眼眸内带着破碎的光，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佯装自然侧首看他。
“褚哥，你可以不走吗？”
说到最后，尾音都带着乞求。
见苏念说的是这件事，周褚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可眼底却是一闪而过的厌倦和烦闷。
苏念的手被轻松甩开，耳边传来过于绝情的声音。
“小念，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是最知道轻重的。
小沫她现在身边离不开人……”
“那我呢？”
苏念眼眸一片通红，仔细看去，整个眼眶都在颤抖。
“褚哥，我也病了，我可能等不到你来年了……”
说着，便再次将那张化验单递过去。
周褚垂眸看着那张颤颤巍巍递过来的纸，眉头一皱，眼眸内充斥着不悦，烦躁。
“小念，不要因为小沫身体不好我去陪她，你就也来开这种玩笑。
更不要因为小沫有病，你就装生病，那她要是过几天好了，你是不是也就好了？”
见他大步离开的身影，苏念眼前一花，急忙追出去。
“褚哥，我……”
可周褚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大手一挥，直接将她推开，独自乘坐电梯下去。
苏念摔在地上，目光呆滞。
许久，苏念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烟花声，低头哭笑不得的将那张化验单攥成一团，然后慢吞吞塞在嘴里。
混着眼泪和心底浓浓的绝望彻底吞咽下去。
口腔内充斥着苦涩，她于夜色中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
“小念，新年快乐！”
血癌。
要人命的玩意。
苏念衣着单薄的倒在客厅上，她的脸紧挨着地板，眼眸却像是逐渐涣散般，一片迷蒙。
诺大的客厅只开了一盏橘黄色的灯光。
她的额头都是冷汗，手边是正在拨打的电话。
电话响个不停，她感觉鼻子里一热，粘稠的血液缓缓流出。
电话接通的刹那，她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眼泪悄无声息滑落在地，她怀抱双臂，轻声开口。
“褚哥，我好冷啊……”
她的脸色明明有些绯红，可还是不停打着冷颤。
周褚回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安静熟睡的尹沫希，便小声走到门外，声音多少有些不耐烦。
“我这才离开几天，你都给我打了多少电话了？苏念，你要是冷就自己去找暖气，实在不行就坐空调旁边！”
苏念听着男人冰冷和不耐烦的嗓音，只感觉脑子更沉了。
她紧紧咬着唇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听着电话里的沉默，周褚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可能有些冰冷，便带着些许哄意。
“乖啊小念，等这边尹沫希的身子一好，我就马上回去。
你现在在哪儿呢？在家吗？要是自己呆的没意思，就出去和朋友逛逛街。
等褚哥回去，给你买些好东西。
最多三个月，我就会回去的！”
“那你，回来以后呢？还会离开吗？”
苏念迷迷糊糊着将自己这些年来最想问的问题说出口。
她今年已经二十八了，没有那么多十年可以等他。
可如果尹沫希的身体不好，他是不是要照顾她一辈子。
那么自己对于男人来说，究竟又算什么呢？
电话里再次沉默，苏念没有等到男人的回复，便彻底昏迷过去。
不过也幸好没有听见男人的回话。
周褚皱着眉头，沉默好久才低着嗓音回应。
“小念，你求的太多了。”
苏念昏昏沉沉间，像是回到了自己十八岁的那一年。
男人是学校里名声大噪的明星学长，他在各个方面总是很优异，样子也很是阳光帅气。
他的身边从来不缺人，既不缺恭维的人，也不缺爱慕的人。
她总是在暗地里偷偷看他，却又总是在与他对视的刹那慌乱别开目光。
一场契机，他们彼此认识。
多次的接触，男人说她是最懂自己的人。
那时候的苏念以为，男人用了这个‘最’字，就代表着自己对他的独一无二。
他很优秀，却在讨女孩子欢心这方面显得有些笨拙。
也不知从哪听说对女孩子表白要隐晦且大胆。
他便翻看了夏目漱石的书，寻了那句最经典且烂大街的话，信誓旦旦，极其认真面向自己。
“今晚月色很美！”
苏念冷不丁听，脸色陡然一热。
她甚至想不出来这样优秀高冷的男人，是如何绞尽脑汁四处翻看着表白的书籍，琢磨应该对自己说哪一句。
男人对待自己，时而很宠溺，时而很霸气，偶尔又闷声吃着蔫醋。
可就在苏念以为这辈子都和男人分不开时，尹沫希却出现了。
那天，是场噩梦。
她为了找他，大晚上从千里之外赶来，浑身被大雨淋透。
可她却清晰看见男人是如何珍惜且亲昵的抱着尹沫希，用自己送他的衣服替怀中女人遮风挡雨。
周褚永远都不知道，那天的苏念，真正变成了一个人。
因为她的父母，就死在了那晚的一场车祸里。

周褚走得第十天，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姐！”
“别管我叫姐！”
来人眼神轻蔑附带鄙夷。
“我是周褚的姐，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苏念缓缓垂下头，将眼中的晦涩压下去。
周薇目光打量着整个房间，然后坐在沙发上，望着身形单薄的苏念。
“周褚已经好久没回来了吧？既然他心里没你，你又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他喜欢我……他十年前亲口对我说的！”
听到这句话后，周薇顿时发出一声嘲笑。
“你也知道那是十年前啊？你年轻的时候他都没娶你，如今你都快三十岁了，他还整日追在尹沫希的身后，你认为还会有爱吗？真是可笑！”
这番话脆生生砸落在苏念的心头，她浑身轻颤，眼眶多少有些酸涩。
熟知周薇更加残忍，她随意向前，仿佛掐着苏念的七寸。
“周褚知道你现在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吗？”
“你！你怎么知道？”
苏念踉跄着倚靠在墙边，伸手紧紧抓着胸口处的衣服。
周薇眼皮微抬，见苏念这副快要死的样子，终究没有解释过多，而是百无聊赖的继续开口。
“我这次来，主要是周褚要结婚了，特意告诉你一声。”
说着，又拿出一张空头支票，像电视剧中的经典桥段般递到苏念面前。
“我劝你填好数字后抓紧离开，周褚不是你能掌控一辈子的男人。
毕竟背地里的女人永远都上不了台面，这十年来，我想你应该懂了！”
“走！你走！”
苏念大手挥开周薇的手臂，眼泪不受控的掉落在地。
金毛从外面跑进来，对着周薇不停呲牙叫唤。
“妈的！一条狗还能欺负了我？”
周薇说着，便拿着茶几上的杯子直接扔向金毛。
玻璃渣子碎落在地，金毛瞬间将周薇扑在地上，客厅里顿时一片喧闹。
门外的保镖冲进来，对着金毛拳打脚踢，在周薇的死命令下，有人拿着水果刀恶狠狠刺过去。
“不要！”
苏念仓惶上前，可眼前终究是一片猩红，伴随着金毛的呜咽声。
周薇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愤怒看着苏念紧紧抱着那个畜生的样子。
“既然我说你不听，那就让周褚亲自跟你说，让你死了这条心！”
转眼间，周薇便给周褚打去了电话。
“姐！”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憔悴。
“小沫的身体怎么样了？”
“医生说还有两个多月，小沫的身体就能恢复的差不多。”
“那父亲跟你说的结婚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举办？”
苏念眼神呆滞的盯着虚弱的金毛，却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抵挡不了男人的声音。
“小沫这边也想抓紧回国，我打算明天就带她回去，大约后天就能到家。”
“行，那等你回来我们再商议细节。
但是你得清楚一点，既然是要快结婚的人了，外面的花花草草都得断了知道吗？”
“……知道！”
苏念不知道周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晓得自己的心脏遍布伤痕累累，她艰难抱着受伤的金毛跑下楼，冲向最近的兽医店。
“求求你们，救救它！”
苏念瞬间就哭出声来，鼻端也开始流血，兽医吓坏了，连忙将金毛弄进手术室。
耳边再次清净的刹那，苏念无力倒在地上，布满鲜血的十指紧紧捂着发烫的脸颊。
满脑子想的都是周薇那句话。
“周褚知道你生不出孩子吗？”
苏念追了好久，直到身上再没有一丝力气。
她倒在雪地上，任由雪花覆盖满身。
冻得通红僵硬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艰难按着屏幕。
她想给男人打个电话。
一阵腥热传来，手指倏地停止动作，垂眸看着地上一滴滴的血迹，苏念挤出了十分难看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从地上抱起来。
睁着惺忪的眼眸看去，苏念心脏一颤一颤。
“褚哥，这是梦吗？”
周褚紧皱着眉头，眼底带着些许急色。
“苏念，你都这么大的人了。
难道都不会照顾自己吗？还有你的身子怎么变得这么虚了？我带你去医院！”
“别！不去！不去医院！”
苏念伸手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袖，语气苍白着急。
“你明天就走了，陪陪我吧，我明天自己去医院。”
听着苏念语气中的坚持，周褚终究只是抱她上了楼。
回到温暖的房间后，躺在床上，苏念的精神依旧不是很好。
浑身都很热，浑身都很疼。
她无力开口。
“褚哥，你怎么回来了？”
是啊，他怎么回来了？
周褚坐在床边，蹙眉看起来样子并不怎么愉悦。
盯着床上虚弱的女人，他不是没听见车子后面她疯狂的追喊。
那一声声，竟然撼动他心底的柔软。
也是，毕竟他们在一起十年。
哪怕身子腻了，感情还是有一些的。
苏念伸手小心握着男人的手，轻声询问。
“褚哥，你可以陪我睡一觉吗？”
周褚换好睡衣后，终究是上来抱着苏念，苏念像个小松鼠一般窝在男人怀里，眼神却很是清明。
听到头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她借着月色偷偷打量着男人的容颜。
有多久没这样好好看过他了？
快再好好看一看吧，以后兴许就见不到了。
苏念压着嗓子，在寂静的夜色中，面容憔悴开口。
“褚哥，我要走了呀，等你三个月后回来，就见不到我了。
到时候你会难过吗？”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
“要是你真的喜欢尹沫希，等三个月后，我会在天上帮你们祈祷的。
听说这种最灵验了……到时候等她好了，你们会结婚的吧，那慢慢的，你是不是就不记得苏念了呢？”
说到最后，喉咙处有些哽咽，苏念动作轻轻的离开男人的身体。
她侧身在床的另一侧，紧紧咬着被单，脸色痛苦的皱在一起。
任凭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流下，却是哪怕嘴唇破了，也没发出一句声音。
约莫凌晨三点的时候，男人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接下电话后，周褚似乎很着急，苏念却依旧一动不动。
耳边传来男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随即便感受到有一个吻落在她的脸上。
苏念佯装刚醒般慢慢睁开眼睛，只听男人着急出声。
“小沫病情恶化了，我现在就要过去，你自己在家里好好待着，身体可以吗？”
“没事，只是小感冒。”
听此，周褚像是安了心，然后二话不说的转身离开。
感受着房间瞬间的冰冷，苏念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声音低的不能再低着碎碎念。
“褚哥，我好疼啊，浑身都好疼，我要死了，救救我，救救我……”
不知何时，金毛从外面跑进来，一下子跳在她的身上。
用舌头一下又一下的舔着她的脸庞，像是在帮她抚平伤痛。

八年前，周褚行事高调，对外惹了不少仇家。
有不少人背地里都想坑他一把。
可周褚是周家的少爷，家族显赫，又有几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于是那些人便将目光聚在她身上。
那也是冬天，她刚下班就被掳走，关在黑暗的厂房里差点被凌辱，却是因为刚刚显怀的肚子免遭大难。
然而那群人却笑得更阴了，他们拳打脚踢的对着自己的肚子。
任凭自己再怎么哭喊，也没能让他们停下。
那夜天黑了，她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死在那里。
却被好心人送往医院，幸而保住一条命。
然而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孩子。
周褚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因为在她刚发现自己怀孕后，尹沫希家里出事，周褚便去那边了。
苏念眼眶酸涩看向手术室，倏而又垂眸看向自己衣服前襟上的猩红血迹。
她抬手擦拭了下鼻子，却弄得脸上都是血。
整整一天，她都待在外面，等医生出来，得知金毛没事后才放下心。
狗子还需要在这里养伤，苏念便笨拙的借着月色，坎坷回家。
刚推开门，便看见客厅里开着灯，原本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却正站在眼前。
周褚凝眸看着眼前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衣服，脸上都是血迹的女人。
猛地伸手将她拽进来，原本还有些烦躁的心情瞬间被压下来，面容急切。
“怎么这么多血？脑袋晕不晕，身体有没有哪里难受？”
苏念没回话，只是抬头安静看着面前的男人。
周褚被她看的有些发慌，便动手给她擦拭身上的污渍。
狭窄的卫生间里，热水弄得有些潮气。
“怎么就你自己？金毛去哪了？”
苏念的手上都是小口子，那是被玻璃碎片划伤的结果。
被擦拭酒精后，她感受着浑身的疼痛，却听男人有些犹豫开口。
“我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褚哥！你还爱我吗？”
她抬头，眼神中带着执拗。
不知为何，周褚总觉得此刻苏念的眼神太过受伤，让他的心口有些窒息。
苏念像是不抱什么期待的转过头，看着雪白的瓷砖闷声。
“是你先说的爱，却是我先动的心。
这十年来，只要你不喜欢的我都会努力去改正，我想变成你喜欢的人，我想你看我的时候眼里带着光。
他们都说你对我只是玩玩而已，我们之间是不能长久的。
可好说歹说，我们也一起走过了十年。
褚哥……”
她转过身，眼底带着泪意面向他，一字一眼。
“当年那个为我排队六小时买小吃的人，连夜跨越千里只为陪我过年的人，知道我吃药怕苦口袋中一直揣着糖的人，你能还给我吗？”
苏念像是积攒了无数的话，在此刻伴随着眼泪全部说出来。
“我把我的心剖给你看，只求你要结婚也等两个半月以后，可以吗？”
周褚紧紧皱着眉头，终究没有说一句话。
苏念却步履艰难的离开卫生间，她走向阳台，迎着冷风接下了医生打来的电话。
“今天怎么没过来化疗？”
周褚依旧僵在卫生间里，他突然感觉有些窒息，鬼使神差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
昏黄的灯光下，他静静看着躺在手掌心中的那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