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母叫了一声，紧紧地捂住眼眶。

宋雅秋心疼母亲，她不再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面，把身体直了起来，紧紧地搂着母亲，像小时候宋母抱着她一般：“妈，你别说了，我没事的，不就是嫁给张厂长吗？我嫁。”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宋母着急了，她看向了儿子宋亚东，祈求道：“亚东，你帮你姐姐说句话吧，你姐姐今年才二十岁，怎么能嫁给一个你爸这样年纪的人呢？”

她又看向宋雅秋，眼睛都不捂了，两只满是老茧的手包裹着宋雅秋的两只白皙的小手：“雅秋，你别听你爸爸的，妈看得出来，路平是个好孩子，你跟了路平不会吃苦的，他一定会对你好的呀！”

宋亚东根本就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他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宋父：“爸，张厂长真的说要给我弄到办公室里面去上班？！”

之前余路平说要把他搞到部队里去，宋亚东才不稀罕呢，部队里多累？

还是坐办公室舒服，又气派，工资还高。

宋父最疼儿子，“那当然，不坐办公室难道去才做流水线？那多累，你年纪这么小，别影响你以后给我生大孙子咯！”

一边是沉默的女儿，一边是已经计划着要把女儿卖了的丈夫和亲生儿子，宋母忍无可忍：

“儿子要紧，女儿就不要了？雅春雅霞雅秋哪个没吃过苦？亚东就是从小到大吃苦吃的太少了！我很赞成他去部队历练，这对他只有好处！”

原先宋母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也是百般宠溺，可随着宋亚东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像宋父，宋母想要管教都被宋奶奶给喝止住了。

现在宋家奶奶去世了，宋亚东的性格也早就定型了。

宋父听了这话又要打宋母，宋雅秋却忽然大声说：“不就是嫁给张厂长吗？我嫁！”

宋父愣住了，随即兴奋地看着宋雅秋：“真的？”

要是别的女儿，宋父干脆就绑了塞到张厂长的床上去。可这老三不一样，老三是部队里文工团的，身后有部队给她撑腰。她还有个团长对象，余路平虽然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可他要是真的那么做了，余路平肯定不会放过他。

只有宋雅秋自己愿意嫁，那才行得通。

宋雅秋看着那地上被撕成了好几块，刚才自己满心喜欢的嫁衣，麻木地点点头，“嗯，爸，我愿意。嫁给谁又不是嫁？张厂长有钱，我愿意嫁给他。”

宋父笑了，“这还差不多，我就知道你最省心最争气，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宋亚东也高兴的要命，亲亲热热地凑到了宋雅秋身边来，一口一个好姐姐。

宋雅秋拉着母亲站了起来，她把脸侧的头发往耳后一撇，捡起地上的红嫁衣：“不过爸，余路平已经把结婚报告打上去了，我得先去部队把结婚报告给撤了，不然之后和张厂长结婚就算重婚了，是犯罪 。”

宋父：“那你快去吧，你去弄你的，我现在就去找张厂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爸，我和你一起去！”宋亚东一下就放开了宋雅秋的胳膊，跟着宋父高高兴兴的出门了。

两父子走后，宋母死死的拽着宋雅秋的衣服，苦口婆心道：“雅秋，你别犯傻呀，你别听你爸爸的，赶紧去和路平把结婚证给领了，领了结婚证，哪怕是你爸爸都没有办法逼你的呀！”


而且她说的话也一点问题都没有，人结婚都是为了变得更幸福，在婚姻中牺牲较多的女人更是如此。

不要不承认，这是哪个年代都一样的事情。

牺牲多代表要找比自己强的人才能保证自己婚前的生活质量，所以“找个有钱人”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庸俗，但却格外现实。

就算是歪理也好，真话也罢，要结婚就找比自己好一截的，不然还不如自己单着。

不过她所说的那些也添油加醋了，赵汀兰是存了心要气死袁梅梅的。

当然了，也是因为袁梅梅没啥脑子，这些话要是给宋雅秋听见宋雅秋只会露出嗤笑、说不定内心还会赞同，只有袁梅梅这种过得顺风顺水的城里大小姐才会因为一点不顺心就气得跳脚。

袁梅梅却被赵汀兰这话给直接气哭了，她本来是想膈应膈应赵汀兰，可赵汀兰非但不自卑，反而说了一大堆话来恶心她。

她一边气得掉眼泪，一边扯着赵汀兰往里面走，决心要把赵汀兰的真实面目告诉大家。

赵汀兰有力气再次挣脱，可她反而没有这么做，而是平平静静地跟着袁梅梅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刚好像在窗口的倒影看见了一个高高大大的人躲在后面，她有点心虚地回头去看，哪有什么人，不过是一根柱子。

赵汀兰放下了心。

如果是在刚和沈颂川认识的那个破罐子破摔的晚上，她一点都不会在意沈颂川听见什么又或者会对她产生怎样的想法。

现在赵汀兰忽然有点在乎自己在沈颂川面前的形象了。

沈颂川知道袁梅梅又要闹事了，所以拐了个弯，从后门进大厅，赶在两人到来之前到了饭桌。

“颂川，赵同志呢？”

沈忠也只有在赵汀兰不在的时候才会表现出对这位准儿媳的关心，其他时候沈忠都只是沉默地观察。

也因为他作为公公，又生于一个更为保守的年代，所以认为自己不好直接和赵汀兰交流什么。

沈颂川还没有回答，前门进来的袁梅梅就已经强行拉着赵汀兰到了饭厅来，她还很聪明的赶在秦婉清和两个表哥说自己之前先发制人：

“姨妈，你知道赵汀兰刚刚说了什么歪七八糟的话吗！”

秦婉清蹙眉，看向了袁梅梅身后眼含惶恐的赵汀兰，走到了袁梅梅的面前，想拉开二人。

袁梅梅却死抓着赵汀兰的手腕，秦婉清这么一拉还使得赵汀兰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秦婉清忍无可忍，看了眼周围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几个人，低声训斥袁梅梅：“梅梅！无论你表嫂说了什么话，你对她动手动脚又在这里大喊大叫就是不对的，赶紧松开！”

“姨妈，你都不问是什么！”

袁梅梅嘟着嘴巴，委屈的眼泪又下来了。

好歹是自己带大的孩子 ，秦婉清心里再偏袒安安静静的赵汀兰，也对袁梅梅于心不忍，“是非对错我会听完之后再做判断，但你看看，汀兰的手都被你捏红了！”

“袁梅梅，坐下。”

袁梅梅本来还不打算听，可沈颂川这一句低吼吓得她一激灵，手也下意识放开了。

赵汀兰轻轻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沈颂川刚好往这边看来，对上沈颂川的视线，赵汀兰还是觉得有点心虚，默了默眼眸。


其中还有余路平。

想到这里，他更加收紧了手臂。

赵汀兰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胸闷的厉害，她几乎是被沈颂川提着走的，由于沈颂川承担了她身体的绝大部分重量，赵汀兰也不得不由原来的抱着他手臂变成了环着他的腰。

她没心思想其他的，可沈颂川却忽然身体紧绷，心中暗骂了几句，托着赵汀兰的腰更快的往空地方挤。

还忍不住分了神。

女人的腰怎么能软成这样？

“你还说颂川这婚事太突然、恐怕有蹊跷，你瞧瞧，他什么时候和姑娘这么亲近过？”

沈母秦婉清冲着大儿子沈颂平挑眉。

收到冯部长的电报时秦婉清高兴得眉飞色舞的，大儿子一回来就和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不过沈颂平却一盆冷水泼到了她的头上，让她别高兴的太早。

秦婉清不服气，可又觉得大儿子说的有道理，心里也开始想小儿子这婚事到底是怎么来的，该不会是被算计了。

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看见这一幕心里踏实了大半。

要知道沈颂川从小就不和女孩一起玩，那小子和别的追着漂亮姑娘背后跑的小男孩不一样，沈颂川从小就讨厌和女孩相处，更别说有什么肢体接触。

原因也不是什么别的，就因为沈颂川长得太精致了，两三岁会说话的时候就被人一口一个小姑娘的叫，长大了点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后沈颂川就再也不准秦婉清给自己留头发了，从来都是寸头。

不仅如此，沈颂川从小到大就讨厌别人盯着自己看，轻则警告，偶尔还会动手。

沈颂平笑了笑，没说话，眼睛还在打量弟弟怀里那姑娘，一双桃花眼看不出什么神色。

沈父沈忠却很不赞同儿子沈颂川这样的行为，“旁边人来人往的，像个什么样子？老二这也太不正经了，他自己不怕别人的眼光，人家姑娘家脸皮不见得有他这么厚，影响也不好。”

一直气鼓鼓的袁梅梅听见姨夫这么说才跟着哼了起来：“就是！不过这不是二表哥的错，我刚刚亲眼看见那女的不知廉耻地往二表哥怀里钻！”

秦婉清有些不悦，刚要说外甥女，沈颂平却先笑着说：“梅梅你确定你看见了？你这身高可不像能瞧见颂川的样子。”

沈家一家三口都高，秦婉清一个女人的身高都有一米七五，看得见很正常。袁梅梅往外说自己身高一米六，但实际也就一米五五，顶多就能看见人头。

袁梅梅哑口无言，秦婉清忍着笑，看见外甥女吃瘪，也就没开口了。

沈颂平损完表妹也没忘了损弟弟：

“那是谁啊，不会是口口声声说对女的没兴趣却抛下大哥先一步结婚的沈颂川吧？”

赵汀兰才刚刚被沈颂川放下来，还没松一口气，听见这句话脸又红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就是沈颂川的大哥沈颂平吗？不是说是双胞胎？怎么除了身高以外看着一点都不像？

除了沈颂平以外还有沈颂川的父母，以及一个沈颂川没有提到的小姑娘，赵汀兰定了定，笑着边走过去边打招呼：

“你们就是叔叔阿姨和大哥吧？你们好，我是赵汀兰，这么远过来累不累？阿姨您把这个给我吧，我来帮您。”

秦婉清没意料到准儿媳妇长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八分的满意也变成了十二分，“那我叫你汀兰吧？你拿这个轻的就行了，瞧你瘦的！”


赵汀兰一愣，第一反应当然是答应，哪个女人又不想让自己更漂亮一点呢？

可又顾及着沈颂川，他和她结婚本来就是勉强为之，还要和她准备婚礼事宜，能有这个耐心等她化妆？

“随你。”

她还未开口，只是频频看了身旁的人几眼，那人就已经回答她了。

赵汀兰立马就过去了，高兴得像一只雪白的兔子：“那麻烦你快一点儿！”

面对这样一张美得惊人的脸，姑娘也有点紧张，深呼一口气，她才稳住手开始化。

可也没有化太多的东西，赵汀兰的底子好，又长得白，粉自然是可以省略了的，到最后也就给她描了描眉毛，打了点儿口红。

至于眼影什么的，一是本来选择就不多，二是这样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化的了，再多就是画蛇添足了。

实在没处下手，只能又加了点儿淡淡的腮红。

“好了？”赵汀兰睁开了眼。

姑娘眼含笑意看着她：“没办法呀，同志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化哪儿都觉得多余。”

赵汀兰听得有点不好意思，拿起镜子照了照，也笑了：“是你太会夸了，我刚还觉得这两天没休息好，你这几笔刚好把我的气色提上去了。”

沈颂川：“......”

明明很喜欢被夸还在这客套，刚刚是谁说自己一觉从昨天下午睡到今天天大亮的？这是没休息好？

唇红齿白眼睛有神，她气色好得很。

没休息好的分明是他。

老师傅也看得出赵汀兰在客套，好看又嘴甜的姑娘能不讨厌人喜欢吗？他笑眯眯地说：“我也觉得不错，小伙子，你看呢？你觉得你媳妇好看不？”

对于老师傅来说，沈颂川和赵汀兰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对新婚夫妇，他打趣一下也没什么。

赵汀兰看向了沈颂川，她心里清楚沈颂川肯定不会想夸他，她理应也该在这个时候帮沈颂川解围。

可赵汀兰反而笑脸盈盈地看着沈颂川，等着他回答。

她发现沈颂川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就也期待起了这人会说什么。

不过她没觉得沈颂川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她也不在意这个，她自己长得好不好不会照镜子？还等着一个男人给自己打分？

赵汀兰就是觉得好玩，有趣。

“好看。”

沈颂川飞快地说完这两个字，就率先坐到了红布前两个板凳的其中一个。

老师傅笑得更欢了，“这小子，还害羞呢！你们都要做夫妻了，你连你媳妇的脸都不敢看哪成？结婚后可就不知脸对脸咯！”

沈颂川：“......”

赵汀兰也不好意思了，垂下了头，玉白的耳垂都红了。

“师傅！您可别再这样口无遮拦了！”姑娘怜香惜玉，忍不住提醒。

坐到了沈颂川旁边，赵汀兰的紧张才后知后觉地来了，如果这是她的新生，那这就是她两辈子第一次结婚。

结婚在赵汀兰的心里很复杂，对于赵汀兰所经历和所看见的来说，她觉得婚姻是束缚，可好笑的是在她和沈颂川的婚姻里，她才是哪个束缚他人的人。

“小姑娘，不要老是看新郎官啦！也看看我这边！”

赵汀兰这才忙不迭往前看了过去，心中不免局促，刚才沈颂川没注意她在看他，被这么一提醒，他不就也知道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多想。

沈颂川松了一口气，摆正了姿势。

平时被一千个一万个士兵注视他都不带怵的，刚才赵汀兰那偷偷摸摸地打量，让他很不自在。


“我娶你两年，这两年里你住家属院，我住办公室 ，互不干涉，非必要情况也不要见面，两年后办离婚，你哪儿来哪儿去。”

沈颂川今年才二十四岁，未来的仕途还长着，结婚原本就不在他近两年的计划里，赵汀兰想要什么他不难猜到。

茶是自己喝的，人是自己睡的，这事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撇开关系。

赵汀兰听得心里直抽抽。

虽然知道肯定有落差，但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对宋雅秋那是一口一个保证，保证娶她，保证对她好。

对她就成了这样？好歹是给他折腾了一晚上，赵汀兰下个桌子都费劲，腰酸腿麻的就混了个房子住？

她不干。

“婚期两年我同意，分开住我也没意见，但是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在首都怎么养活自己？而且我原本就是因为走投无路才离开家乡来这儿找那个渣男的，你要我回去？”

原本是质问的话从赵汀兰现在的口里说出来那叫一个绵软温柔，别说沈颂川 ，赵汀兰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昨晚的时候她还以为做那事的时候声音就会不自觉变成那样，谁知道这是她原本的声音？

沈颂川见过几次赵汀兰，对她的声音不陌生，南方的姑娘就是这样，说话细声细气，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还翘舌前后鼻音不分。

只是这语气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了，他听着总觉得有股子撒娇的意味。

可她的事情还想要他来管？

见男人不说话，赵汀兰边弯下身子穿鞋边继续：“我也不要很多，沈首长四分之一的津贴就够养活我了，要是有工作机会的话也麻烦您帮我留意一下，我要是有了工作便也用不上你补贴我了，户口的问题也解决了。”

话说完，鞋也穿好了，赵汀兰站直身子，仰起小脸和沈颂川对视，一点不带怵的，也不觉得羞愧。

赵汀兰现在一无所有，没钱难不成饿死在家属院？她在沈颂川那儿的骂名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拜金也无所谓。

沈颂川的办公室里不可能有镜子，但刚才在玻璃书柜的倒影里，赵汀兰已经被自己隐隐约约照出来的面容和身段给惊艳住了。

这女配是哪个年代都稀缺的尤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冷硬如沈颂川也不会例外的。

谁让他也长了眼睛？

而且赵汀兰很懂谈判的技巧，先把条件提上去， 随后在退一步，对方更容易接受。

结婚除外，她原本想要的就是一份工作。

首长的津贴不低，四分之一赵汀兰够用了。

她说完，长长的眼睫垂下，随手撩起耳边的碎发，清瘦的脸颊白白净净，唯有唇瓣娇艳欲滴。

赵汀兰心里打着鼓，书里的女主可是钻在沈颂川的怀里抽泣，她稍微茶一下，应该也可以吧？

“工资可以给你一半，工作？部队办公室里各式各样的工作都有，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没那能力我帮你留意也没用。”

听见工资有一半归她的时候赵汀兰眼睛立马就变得亮晶晶了。

社畜嘛，和钱过不去干嘛？

所以后半段话她也不计较了，笑脸盈盈地看着沈颂川：“反正你先帮我留意着，有机会我就去争一争，管它成不成，我争了再说。”

她总不能嗤之以鼻地告诉沈颂川——

“老娘一个在公司打拼了五年的资深牛马，你该问的不是我会干什么，而是不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