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打算慢慢寻找他完美圆润外壳下，细微的缝隙。
7
冬日法云寺极冷，尽管王妃千方百计加以照顾，他却悉数回绝。
也是夜里听他翻来覆去，我才知道，他这十七年，早已经落得腿疼的毛病。
清晨，我比他还早一个时辰跪在他蒲团上打坐，等他醒来我再让给他。
他的禅裙早已残破，我便趁着不忙时给他缝补，缝的厚厚的。
缝补袈裟时，我在衣领内侧绣了极小的卍字纹，既不算装饰戒，又能让粗麻布不磨颈。
诵经前，我采露水润湿他钵盂边缘，防止世子念诵而喉咙肿痛。
饶是这样，我日子过得也比王府轻松的多。
若是说起来，他是不愿意的。
可是我打定主意，他不会罚我。
哪怕是石头做的心，我这样慢慢努力，也总有捂热的一日吧？
8
我本打算就这样安生过下去。
直到王妃的贴身嬷嬷来到法云寺门口，那种一如既往的恐惧吞噬了我。
她厌恶地看了我一眼，踹到我跪在地上，撕烂了长袍，手指又伸进了我的身体里。
疼痛和羞耻撕碎了我，紧接着就是重重一巴掌，我的发髻被打掉，散在红肿的脸上。
“跟你娘一样是个贱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半个月竟都没有引得世子多看你一眼，白瞎了这副皮囊！”
我哭着求她：
“不要打了！求求你，奴婢尽力了……奴婢尽力了……”
她向我怀里丢了一瓶药，伏在我耳边，如同恶魔的低语：
“十五日内再不成事，你死后，就轮到绛兰了。”
我瞪大了双眼，眼泪无声下落，流过发烫的脸，流过发丝。
绛兰是我姐姐，我只剩下我姐姐了。
嬷嬷走后，我跪在地上回头，陈安夏正放下了手里的经书，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流着泪看他。
入法云寺前，我曾千百遍练习过挨打。
我知道，这般狼狈，是我最美的时候。
9
由于受了伤，真人让我养了三天的伤，什么都不必做。
可我哪敢闲？在他床
寺行香，手持菩提念珠，默诵经书。
这一整年，王妃教养我日夜不停，佛经，贵女礼仪，连着青楼做派都学了七七八八。
我继续往前，爬到他的脚下，而他头都不回：
“施主若是王妃派来的，请回吧，尘寂无心凡事。”
我继续往前爬着，紧紧抱着他的脚，双手颤抖：
“奴婢……奴婢也来修道，法云寺属尘寂真人，求真人成全。”
他回头瞥我一眼，我抬头的瞬间，饶是万般害怕，却也愣了一瞬。
一身素衣却清贵出俗，怪不得她们惦念。
“施主入凡尘太深，请回吧。”
他没有踢开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尘寂真人可懂这个道理？”
相对无言，可是彼此都明白。
此番我被厌弃回去，再无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5
世子到底把我留在了法云寺。
我日日跟着世子吃斋念佛，平日洒扫粗活都归下人，如今我来顶替，王妃也一心撮合，法云寺便就只我们两个。
从前在王府，我总是被欺负，从没有早饭可以吃。
唯有我娘会给我省下馒头，替我出头，替我挨打。
刚来法云寺时，世子爷很少说话，只是嘱咐我：
“尘寂本不需人照料，可你既然来了，那便好好修行。”
我忙不迭点头：
“真人，奴婢绝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次日清晨供佛后，我做错了规矩，习惯性在他面前磕头求饶。
他转身没有理我，我更是诚惶诚恐，跪了一个时辰，一瘸一拐地回去。
正瞧见灶房里他留下半碗红枣粥，等我来添香时，锅底还是温的。
背后是他清冷的声音：
“佛祖吃过了，这是你的。”
6
在法云寺时，我做错了许多规矩，却从未挨打，也从未饿肚子。
他甚至晨起陪我洒扫，娴熟到我无从插手。
观察了十日，我未发现他有任何入世的可能，他心思纯良，看我也慈悲。
我看着他恍惚，这世间真有这样出尘的谪仙么？
可破戒再难，我也别无选择
前叠衣时，我瞧见光亮的木匣子里，放着许多小孩子的玩意。
拨浪鼓，小风车。
我像是看到了珍宝，泪流满面。
缝隙，我找到了。
夜里院中月光清亮，我心中也无限悲凉，在床上哼唱：
“木鱼儿，肚皮敲鼓点。
“阿妈补着破袈裟边，
“针脚爬过贝叶经书，
“教我认佛陀的眉眼。”
世子的卧房在我隔壁，他一定听到了。
我轻声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
“陈安夏，那十七年，你也会想你阿娘么？”
隔壁均匀的呼吸消失不见，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他的回答：
“七情六欲，一切有为法，不过如梦幻泡影。”
我轻笑一声。
他说世间情爱皆为虚妄。
可我听见了，他最后的叹息。
10
若拉他入世，便要唤醒最开始对七情六欲的感受，童谣只是个引子。
第六日时，法云寺刮起了暴风雪，冰雹重重砸在我的窗子上，散落在我床上。
我松了腰带和发丝，长袍虚掩在身前，提前熏了嬷嬷给的香，抱着被子红着眼：
“真人，我冷。”
说着，我便紧紧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是凉的，我的手是冰的。
他抬眼看我，眼神不再是古井无波，但深不见底：
“睡这里吧。”
我冻得发抖，紧紧抓住尘寂真人的手，一开始他想挣开，随后像是睡着了一般，任由我抓着。
这时，我的手是温的，他的手是热的。
这熏香燥得我睡不着，平日他夜里腿疼的钻心，今夜却睡的这么早。
11
次日一早，我身上唯一的长袍都蹭掉了，脸埋在他腰间，双手紧紧抱住他的两个膝盖在炙热的胸前。
我装作惊讶，哭着说：
“真人，绛真实在不是故意……昨夜什么都没有，定不会扰了真人修行的。”
他醒来时气色差得多，瞧着这样的场景，愣神了一瞬，似是不知该如何。
随后一如往常一般，起身诵经打坐。
可这一日，他打坐比平时多了两
真心疼世子爷……”
几乎是从牙缝里发出的，他大口喘息，竟然带着祈求：
“绛真，不要过来。”
我关切更甚，叩门道：
“世子听着难受得紧，绛真与世子相依为命，若是绛真坐视不管，岂不是毫无同情心？”
说着，我便用早就藏好的钥匙，轻松地开了门。
饶是有了心里准备，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尘寂真人躬身缩着，整个人微微发抖。
寒冬腊月额角都是细密的汗珠，脸上尽是痛苦的忍耐，哪还有初见时的从容？
我扑到他身旁，紧紧抓住他的手。
他下意识想躲，可是没力气，睁不开。
我又凑近了一些，闻到了自己身上若隐若现的香。
我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的脸上。
“世子爷，绛真对不起世子爷，若非绛真，世子爷岂会沦落至此？
“绛真愿为世子爷缓解痛苦，日后世间再无绛真，无人所知，定不会乱了世子爷的修行……”
他用力推了我一把，却不痛不痒。
沙哑的声音充满了挣扎：
“住嘴！戒律岂可如此？你的命，难道就是儿戏吗？”
他这句话击中了我，我愣神了一瞬，随即缓慢说道：
“奴婢失言……可无论如何，王妃给奴婢的半月之期已过，三日后，世间再无绛真。
“绛兰是绛真的姐姐，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世子爷替绛真，好好照顾她可好？”
我这话真假掺半。
陈安夏定知此话何意。
我看见他一直硬含着的的眼泪从眼角终于滑落了。
他不再推开我，拉住我，回握了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哭着紧紧抱住他，本想道歉，却听他说：
“绛真，原来这尘世，我择不开了。”
他回抱着我，神情痛苦茫然，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我用学了一整年的技巧去服侍他，我瞧见世子爷的忍耐，羞耻，绝望和极乐。
“绛真，一入七情必入七苦，可我舍不得你了。”

个时辰，诵经错了三次。
我装作不知道，一如既往替他煮饭洒扫，贴心到让他毫无挂念。
12
第十日夜里，我换了卧房的熏香。
王府照例来给我送东西，跪送嬷嬷后，瞧见木匣子里放了一碗药。
其实每一日都有，我知道这是让我用在陈安夏身上的。
只是从前的都倒掉了，如今终于到时候。
我一饮而尽后，旋即脸红如潮，起了高热。
加上着寺里的香，更是浑身如蚂蚁在爬。
在卧房里煎熬备至，低声呜呜哭着。
过了半个时辰，我听见门外陈安夏有一丝关切的声音：
“绛真，怎么了？”
我继续哭着：
“世子爷，我……”
听着我支支吾吾但粗重痛苦的呼吸，他直接把门撞开了。
我身上的衣裳半掩着，雪白的皮肤一如窗外的雪。
冻得通红的地方，映照着窗外朵朵红梅。
我哀恸祈求地瞧着他：
“我……我喝了世子爷的药……我本想替世子爷尝尝苦不苦……
“世子爷……您不要过来了……绛真此等污秽之人……扰了世子爷清梦……”
他手里的热茶摔碎在地上，他却一动不动。
13
其实我知道，陈安夏除了不入红尘之外，更多的是不通男女之事。
他八岁入了法云寺，法云寺是王妃特意为他一人修建，除了前两年跟着圆善真人学习诵经，剩下十五年都是一个人。
不破色戒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
他不知道什么是色，更未接触过的女人。
可是破色戒也实在是太简单。
简单在，那他不认识，所以也从未曾压制过的欲望，会让他困惑。
像是身上缠满的荆棘玫瑰，又疼痛，又禁锢，又诱惑。
我躺在床上迷蒙间，看见他瞪大了眼睛。
热水烫在他的脚下，往上冒着阵阵蒸汽，他却似乎没有痛觉一般。
“世子，您不要恨王妃……她是这世间最心善之人了……
“替您喝药是奴婢自愿的……奴婢……定能捱过去，绝不乱您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