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突然被打开，凌渊回头。
裴雪宁正捂着胸口，牵着凌珍儿的手站在门口。
见凌渊如往常一般躲在书房之中，裴雪宁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
“你刚刚发这么多传音符干什么，丹药呢，还没炼好？你每天在家不就是炼些丹药吗，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凌珍儿脸上满是不耐，凌渊没有与她计较态度的问题，只平静的回了句，“在丹炉里了。”
得到了答案，裴雪宁放宽了心，正想安抚两句。
凌珍儿立马撒开了娘亲的手，半点没有停留，立马小步跑着去了丹药房。
裴雪宁走上前，语气清冷：“珍儿年纪还小，我以后会让她改正态度的。”
凌渊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凌珍儿到底是他的孩子，从前虽然对他态度也十分冷淡，还是会叫他一声父亲的。
但自从云霄回来后，也不知道他跟凌珍儿说了些什么，如今凌珍儿认定他是拆散了她和云霄的坏人，态度也从此一落千丈，再不肯正眼看他，更遑论好好与他说话。
“不需要了。”他摇摇头，半晌后，又平静的看向她，“裴雪宁，我已烧了婚书，我决意离开了。”
他的话音未落，凌珍儿已经欢喜的抱着一大堆丹药又小跑了过来，着急的声音将他的尾音彻底压下。
“娘亲，我们赶紧去看叔叔吧，他一个人待着肯定很害怕！”
经此一唤，裴雪宁才仿佛刚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凌渊：“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她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凌渊心中一沉。
她又没有听他说话。
想着她刚刚看着这边，眼中失焦，思绪早不知道飘向何处的模样。
凌渊顿觉心累。
原来，即便人回来了，她满心挂念的，依旧只有她的云霄。
想到这里，凌渊不愿再多言，只朝她摇摇头，语气平淡地“没什么。”
反正她也不在意。
离开的事，她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凌渊就那样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书房门口，没有出言挽留。
她们这一去就是好几天，也刚好给了凌渊难得的空闲。趁着这段日子，，他向天机阁递了报名表。
想他本是百年难遇的炼器奇才，二十岁便以《九转玲珑阵图》震动天机阁，若不是为报裴家恩情，此刻怕是早已位列天机阁三圣之一。
同门季子衡曾断言：
他羞涩点头，身旁，凌珍儿拉了拉他的衣服，开心地蹦跳起来道，“叔叔，我给我们求了个上上签！”
凌渊平静的看完了这段影像，开始收拾整理需要带走的东西。
离开倒计时最后一天，凌渊收到了第三条影像。
影像里，裴雪宁和凌珍儿在拍卖会上为云霄一掷千金。
只要云霄看上的宝物，无论价格多么昂贵，裴雪宁都会一一拍下。
云霄皱了皱眉，凌珍儿连忙又是给他暖手，又是给他喂水果。
两母女的眼里，都只有他。
凌渊面无表情的关掉影像，而后清除了自己在这个家的所有痕迹。
刚要离开，裴雪宁和凌珍儿母女俩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了让他道歉。
“今天是云霄的生辰，上次你在人间打了云霄，该去给他道个歉。”
凌渊就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神色平静，就那样看着她们母女俩。
不知为何，裴雪宁和凌珍儿竟都感觉心跳开始加速，有些止不住的慌乱。
“本就是你做错，难道不该道歉吗？”
裴雪宁一开口，凌珍儿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紧紧拉着她的手，开始帮腔，“没错，你打了叔叔，就应该给叔叔道歉！”
凌渊仍然只是看着她们，什么都没说。
就在裴雪宁和凌珍儿都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固执己见不肯松口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身。
“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吧。”
裴雪宁怔了片刻，听完他说的话眉头又倏然皱起，“你不和我们一起去？”
“既然是生辰宴，那我自然得换身得体的衣服。你向来最讨厌等人，况且云霄生辰，想必满心盼着你从一开始就陪在身边吧。”
他面色淡然，条理清晰，竟让裴雪宁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凌珍儿上下打量了凌渊几眼，不满的情绪又冒了出来，嘟囔道：“你一个大男人出个门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凌渊原本迈出的脚步一顿，片刻后直直看向她，平静地回道：“被你打的巴掌印，总得想办法遮遮。”
瞬间，凌珍儿眼中闪过一丝心虚，顿时噤了声。
被落了面子，她有些气闷，牵起裴雪宁的手就要走。
凌渊却突然开口，又叫住了她们，
两人转身，便看见他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礼盒递了过来，
“这是我给云霄准备的礼物，等送礼物的环节帮我转交吧，记得，一定要当场播放。”
那里面，放着九幽镜，留存着当日的真相。
既然她们不愿意看，那他，就放给众人看。
凌渊加重了当场两个字，裴雪宁虽然觉得有些不解，却还是应了下来。
接过礼物，母女两人又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凌珍儿。”
他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凌珍儿的名字，见她转身又开始有些不耐烦，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再见。”
顿了顿，他又看向凌珍儿身旁那道身影，同样道了别。
“裴雪宁，再见。”
裴雪宁回头，凌渊就站在阳光下，因为背光，他的脸有些模糊，只能依稀看见他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有些怔然，记忆里那个身姿挺拔的他，不知从何时起，身形竟变得如此瘦削。
仿佛一阵微风拂过，随时可能飘走。
她的心猛地一颤，生出一种可怕的念头：他会不会就这样飘出昆仑，甚至，彻底飘出她的世界？
但不过片刻，她便开始自我反驳，凌渊那么爱她，怎么会离开？都六千年了，任旁人离去，他凌渊也绝不可能弃她而去。
这般笃定的认知，像是一剂定心丸，她强行压下心中那股莫名涌起的慌乱，不再多做无谓的揣测，只是轻轻点点头。
而后，一手稳稳拿着礼盒，一手牵起凌珍儿，转身走出洞府。
亲眼看着裴雪宁和凌珍儿全都离开之后，凌渊才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房间，拿着早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同样走出了洞府。
下一刻，朝着与云霄所在洞府方向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去。
裴雪宁，凌珍儿。
再见。
便是，再也不见了。

没想到她们会突然回来，还刚好听见了自己传音，凌渊心中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切断了传音符，一种做贼心虚的慌乱感涌上心头。
“没什么，就是最近整理房间清理出来了一些平时用不到的东西，打算过两天丢掉，都不要了。”
凌渊故作轻松地解释道，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破绽。
可裴雪宁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眼神紧紧盯着他，快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
看他却仍旧面色如常，她才沉下眼眸。
或许是她想多了。
“你们怎么回来了？”见打消了她们的疑虑，他又不着痕迹的开始转移话题。
这话一出，凌珍儿倒是毫不客气，直接开始抱怨指挥起来，“我想吃松鼠桂鱼了，你快去给我做。”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偏头看向裴雪宁。
她们修仙之人早已辟谷，又为何总是缠着他日日做饭？
却发现她也只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说，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意思再明显不过，显然和凌珍儿想法一致。
他抿了抿唇，转身走向厨房，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这些年来他又做大厨又做丈夫，亲力亲为的照顾她们母女两人，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好惹她们不开心，到头来竟真的成了理所当然，没有尊重，也没有一句感谢。
凌渊一个人忙碌了很久，才终于将饭菜端上了桌，眼见两人十分自然的紧挨着落座，他在另一边坐下，突然开口。
“还是别吃人间的食物了，对修仙毫无裨益。”
裴雪宁成婚前从不吃人间食物。直到凌渊修仙后总戒不掉人间美味，会自己做来吃。
她们吃了几顿之后，就总是让他下厨。
裴雪宁皱起眉，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要求。
“为什么？”
“以后我要离开了，就没人照顾你们了，你们也好提前适应一下。”
他仍旧是那幅平静的模样语气，却让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离开？你要去哪？”
凌珍儿终于放下了筷子，看向凌渊时，眼中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你是不是因为我们这段时间都在忙着照顾叔叔所以生气？但你离开了我们又还能去哪儿？”
裴雪宁目光颇深的看向他。
凌渊许久没有出过昆仑了。
离开了昆仑，离开了她，他还能去哪儿？
她笃定，他不会离开，永远不会。
母女俩谁都没把这个当作一回事，凌渊也没有再次解释，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一顿饭草草结束，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夜半时分，凌渊和裴雪宁躺在同一张床上，却都毫无睡意，
凌渊早已习惯这般同床异梦的日子，刻意与她隔得远远的，闭着眼，放缓呼吸佯装入睡。
突然，身侧的床铺往下一沉，随即多了一股温热气息。
裴雪宁抬手，自然而然地揽上他的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
察觉出了她的意图，凌渊刚想推开她，耳畔就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嗓音。
“云霄......”
那声音里饱含的情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刹那间，过往这些年他们每一次亲近的画面，在凌渊脑海中不断浮现。
每一回情至深处她脱口而出的名字，始终都是云霄。
想到这，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厌恶。
猛地用力将她推开，也让裴雪宁迷离的意识彻底回笼。
她眼中闪过茫然，不明白他这又是因为什么。
就因为那句云霄？
可这又不是第一次，她也早就告诉过了他自己心有所属，如今又在闹什么？
凌渊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干脆直接翻身下床，抱起一床被子朝着门口走去，
“我去别的房间睡。”

为了报恩，凌渊接下婚契，以六千年为期，尽心扮演好昆仑圣女夫君的角色。
可圣女裴雪宁的心，却始终系在情谊深厚的徒弟身上。
六千年光阴，她冷眼旁观他受尽折辱，纵容他们的女儿和徒弟欺他辱他。
心灰意冷后，他烧了婚书，决然离去。
裴雪宁却疯了一般寻她，红着眼求他回头......
——
“孩子，只要你肯留下，我愿将裴家珍藏的顶级仙诀倾囊相授，再赐你十件法宝！”
“不，二十件法宝！”
昆仑天顶，裴家老祖端坐灵台，哀求着面前的男人。
可坐在对面的凌渊却摇了摇头，而后将那装满了珍贵灵宝的储物袋推了回去，
“老祖，当年晚辈濒死之际，是您用万年玄参为我续命。
再醒来时，他已被困“噬魂阵”，经脉寸断。
凌渊强忍剧痛捏出传音符，
可传音符发送了好几次，却始终无人接收。
不知裴雪宁正在做什么，直到那传音符的一刻时效悄然流逝，光芒黯淡，最终全然消散于天地之间，化作虚无，凌渊的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
他不死心，又点开女儿凌珍儿的传音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传音符仍旧毫无回应，终于，传音符弹出一句话：你能不能别烦我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忙，对了，你在家炼些仙丹送来。
那不耐烦的语气、颐指气使的态度，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女儿发给父亲的消息。
凌渊忍下难过，低笑一声。
随后割破掌心，血滴在噬魂阵眼。
霎时万鬼哭嚎，他周身爆出炽烈金光，竟是硬生生燃烧元神强行冲破禁制！
他拖着白骨森森的右臂爬向他的住处九天洞府。
却见洞府内燃着九转离魂灯。
裴雪宁正以玉瓶接心头血，为云霄浇灌灵脉。
江珍儿捧着盏九转金丹，娇声唤道：“叔叔，这是娘亲用千年朱果为你炼的！”
凌渊静静地注视着，面上却没有丝毫异常，仿佛里面的人并不是他的妻子和女儿一般。
许久，他缓缓挪开目光，径直转身去了书房。
凌渊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婚书，最后签字的地方，裴雪宁三个字行云流水，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她签下名字时的样子。
眉眼疏离，看向他时不带一丝感情。
“凌渊，我知道你爱惨了我，但我另有所爱，嫁你只是因为昆仑老祖所逼，若我要执掌昆仑，我必须生下一个孩子，生完之后，你要是想离开，随时都能走。”
伤人的话语一幕幕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凌渊并指为刃，生生剜出心口跳动的金色命契。
当命契融入婚书的刹那，整个昆仑突然地动山摇，三十六峰同时响起凤唳龙吟——六千年前种在两人神魂中的姻缘线，断了。